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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资期货 洪涛:“无韵之离骚”之外,又有无韵之文赋——猛批不可译论,结果如何?(读张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国文学史・四十九)_Chinese_of_History

配资期货 洪涛:“无韵之离骚”之外,又有无韵之文赋——猛批不可译论,结果如何?(读张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国文学史・四十九)_Chinese_of_History

张隆溪教授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2023)一书第十一章有个小节配资期货,题为:Su Shi’s Literary Prose (p.219)。Prose, 就是散文。苏轼《赤壁赋》的讨论,正是放在 Su Shi’s Literary Prose这题目之下。

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Literary Prose是个怎样的文体观念?在张教授这本书的中译本(2024年出版)上,Literary Prose译成“文学散文”。Literary Prose “文学散文”的内涵和文体特征是什么?

我们记得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2023年)第三章第二节题为:Literary Prose: Sima Qian’s Records of the Grand Historian (p.38)。这个小节,谈论的是司马迁的《史记》。

看过前后两个Literary Prose (p.38 和 p.219), 英语世界的读者难免产生疑问:西汉的《史记》和北宋苏轼的《赤壁赋》都是literary prose,而赋在书中又配资期货称为rhyme-prose, 这是怎么回事?literary prose 和rhyme-prose 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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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隆溪教授又说:Su Shi was one of the eight masters of literary prose (p.222). 这句话中的the eight masters,应该是指“(唐宋古文) 八大家”。因此,“唐宋古文运动”的“古文”在张教授眼中,也是 literary prose。

中国文学史常识告诉我们:“唐宋古文八大家”的头两位,是唐朝的韩愈、柳宗元。那么,张隆溪教授笔下 literary prose ,到底涵盖了多少作者的作品?

苏州私人书坊云林大盛堂翻刻明末《唐宋八大家文钞》

本文也探讨可译与不可译问题。张隆溪教授批判“不可译论”批判了二十多年,为什么他书中的韵文翻译反而说明了“不可译”问题张教授根本没有克服?

张教授笔下简略的汉朝赋史

在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2023) 第十一章,张教授说欧阳修的“Rhyme-prose on the Sound of Autumn,” which created a new literary form of fu or rhyme-prose … (p.208)。这句话中的fu (用斜体字呈现), 就是“赋”。

这个fu, 早就见于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2023) 第二章。

张隆溪教授在第二章为英语世界的读者介绍:赋是“叙述体和诗”的结合体。张教授说:

Qu Yuan created a new style and new genre, called fu, a combination of narrative and verse, and thus set up another model and opened a new path beside the Book of Poetry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verse. The other poems collected in the Songs of Chu are composed by later poets following him in this new genre and style.(p.28)

这句话中的verse, 就是韵文。《楚辞》收录了屈原赋作以外的 the other poems。所谓 poems,是诗。

费振刚等编《全汉赋》,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所以,看完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2023) 第二章,域外读者的印象是:屈原的赋作是收录在诗集 the Songs of Chu 之中。到了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第十一章,苏轼的文赋《赤壁赋》却被张隆溪教授放在Literary Prose的题目之下来讨论(p.219)。

那么,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2023)中的《赤壁赋》是有韵,还是无韵的?

张隆溪教授又说:

Rhyme-prose can be seen as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literary genre of the Han dynasty, and the most important writers of this form in the Western Han are Sima Xiangru (179–117 BCE) and Yang Xiong (53–18 BCE), both from Chengdu, ...(p.36)

意思是: Rhyme-prose (赋 / 有韵之散文) 可说是汉朝最具代表性的文类(literary genre),最重要的作者包括司马相如和扬雄……。

不过,在这句话下面(p.36-38),没有Rhyme-prose 篇章示例。也就是说,张教授没有翻译汉赋的篇章,就连简短的小片段译文都没有提供给英语世界的读者。

西汉部分,张教授只提及《子虚赋》《上林赋》《蜀都赋》三个篇名,并简单介绍了三篇赋作的内容。

至于东汉一百多年的赋史,张教授只写了一个段落(篇幅不够半页),提及班固、张衡二人。

总的来说,张隆溪教授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2023)写汉赋史,可以说是写得很简略。域外读者如果想了解赋作的实况,要等到张教授讨论宋朝文赋的章节(第十一章)。

实际上,东汉的赋家绝非寥寥可数。

程章灿《赋学论丛》,中华书局2005年版。

程章灿教授据范晔《后汉书》所记,得出东汉“赋家辈出”的结论。读者可以参看程章灿《赋学论丛》“《后汉书》所记赋家赋作”一节(第168页以下)。不计“世所共知”的赋家,程章灿还检出近三十名东汉赋家。   

《赤壁赋》= Rhyme-prose on Red Cliff?——定冠词的缺失

上文提到,张隆溪教授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2023年)没有汉大赋的英译实例。在张教授讨论北宋文赋的章节,英语读者终于可以见识到 “Rhyme-prose on the Sound of Autumn” 和 “Rhyme-prose on Red Cliff"(参看洪涛《唐宋名家与汉文学独有的文体》一文,载搜狐网“古代小说网”2025年8月5日)。

所谓Rhyme-prose on Red Cliff就是苏轼的《赤壁赋》。笔者认为,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2023年)书中的Rhyme-prose on Red Cliff 应为The Rhyme-prose on the Red Cliff。理由如下。

赤壁是特定地名,属于专有名词,在英语中表示独一无二的具体地点时,按语法成规,需要加定冠词“the”,也就是写成“the Red Cliff”。

这是因为“赤壁”并非泛指“红色的山崖”,而是特指苏轼心中那场战争发生的地点(汉末,魏、蜀、吴三大阵营会战于赤壁),具有唯一性,类似the Yellow River(黄河)、the Great Wall(长城)的表达逻辑。

《赵孟頫前后赤壁赋》,中华书局2016年版。

按照语言使用中的简洁惯例,The Rhyme-prose… 中the 可以省略。然而, the Red Cliff 那个the则不宜省略,这情况正如美国的“白宫”,不论说话人身在何处,用英语提及“白宫”的话,总须说成the White House。

据说,苏轼的《赤壁赋》写于黄州附近的“赤壁矶”(并非东汉末年赤壁之战的古战场,“赤壁矶”是当地因地貌相似而得名赤壁)。但是,这点无妨于苏东坡此赋写他心中的魏、蜀、吴会战。

宋代的黄州,就是今天的湖北省黄冈市的黄州区。

苏东坡的“神思”,不受限于“身之所历”,正如《文心雕龙・神思》开头所说:“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参看洪涛《苏东坡的“周郎赤壁"、史家的书法、小说家的反讽手法 (读张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国文学史・三十六)》一文,载腾讯网“古代小说研究”2025年2月18日)。

《赤壁赋》的the best features of prose是什么

张教授为域外读者介绍了《赤壁赋》的写作背景:

Su Shi’s Huangzhou period was highly productive and one of his best works written during this period was the famous “Rhyme-prose on Red Cliff,” which continued the tradition of fu or rhyme-prose Ouyang Xiu had revived in the Song dynasty. Su Shi’s rhyme-prose combined the best features of prose and the lyricism of poetry...

上面所引张教授的原话提到《赤壁赋》有the best features of prose…。

孙民《东坡赋译注》,巴蜀书社1995年版。

《赤壁赋》是这样开头的:“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少焉,…… ”(杜祖贻、刘殿爵主编《中国文学古典精华》,香港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高册增订版,页258)。这开头有简洁的叙事,是用散体写成的。

然而,看过这段叙事文的英译本,到底什么是the best features of prose? 英语读者恐怕未必清楚。

《赤壁赋》这小段叙述之后直至篇末,《赤壁赋》赋文的句子大多押韵,其特点是换韵较快,有时候换韵处就是文意的一个段落。

“赋”又被称为Rhyme-prose, 其中的Rhyme就是指韵。

散文翻译——英语读者从译文何处到Melodious?

张隆溪教授说:

He began by describing how “Master Su” and several friends took a boat under a bright moon for an excursion on the Yangtze River, and the deion was written in a melodious and beautiful language, … (Zhang 2023:220)

上引文中有melodious。这个词主要用于形容声音(尤其是音乐、歌声等)富有旋律感,听起来悦耳、和谐、动听。《赤壁赋》多对句、类对句、平行句,所以,朗读起来节奏感很强: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举酒属客。

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

少焉,

月出于东山之上,

徘徊于斗牛之间,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

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上引文除“少焉”二字,其余各行都是前后成对,前后两“单元”的字数相同(“举酒属客”,实即“举酒・属客”)。

古田敬一《中国文学的对句艺术》

至于收尾的“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虽然不成对句,但是,分号前后文字也有整齐感,尤其是“浩浩乎如……”和“飘飘乎如……”显然是刻意营造的平行句式。

“……而不知其所止”和“羽化而登仙”不成对;“而”字的加入,起连接作用,句型也有变化,不至于通篇句式太单调。

下面,我们看看“清风徐来……登仙”这段张教授怎样翻译:

A clear breeze slowly came, and the waves did not arise. I raised up my cup of wine to my guests and we recited the poem on the moon and sang the song about the fair lady. In a while, the moon came out above the eastern mountains, hovering between the northern and the southern stars. A white fog extends over the river, and water and the sky seemed to have merged as one. We let our small boat like a blade of reed go anywhere it would and sail over the endless expanse of misty waters. It felt so uplifting as though one harnessed the wind and were riding on the void, knowing not where to stop; and it felt so far away from the bustling world to be alone as though one had wings and were transformed into an immortal. (p.220)

张隆溪教授在这段引文后附有一句评语:It is indeed a beautiful prose poem. (Zhang, p.220)。

所谓prose poem,定义为何?张教授没有解说。prose poem 相当于汉语中的“文赋”吗?(prose poem,也被世人翻译成“散文诗”。)

詹杭伦、李立信、廖国栋《唐宋赋学新探》,万卷楼2005年版。

这段译文,算是无韵的poem吗?

无论如何,在形式上,这段A clear breeze slowly came, … were transformed into an immortal 的英文段落更像是prose, 完全没有“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等句式所产生的整饰感和节奏感。

简言之,这部分,张隆溪教授提供的译文没有韵文之特征,更像是“散文”。

《赤壁赋》写景段落的 Rhymes不见于张译文

《赤壁赋》原有的押韵现象(rhymes), 在张教授的译文中没有呈现出来,例如:“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这段也是有韵的:

1.“徘徊于斗牛之间”的“间”(古音属“元部”)

2.“水光接天”的“天”(古音属“真部”)

3.“凌万顷之茫然”的“然”(古音属 “元部”)

4.“羽化而登仙”的“仙”(古音属 “元部”)

其中“间”“然”“仙” 同属 “元部”,韵部一致,形成押韵。此外,“天”(真部)与“元部”在古韵中常可通押,即真、元通转(参考:黄永武《中国诗学・设计篇》,巨流图书公司1976年版,页163)。

苏轼书前赤壁赋(台北故宫藏)

因此,《赤壁赋》这组句子构成宽韵呼应,强化了写景段落的流畅感。这一组韵脚,在张教授的译文中没有得到重现(represented)。

《赤壁赋》写箫声段落押遇韵

《赤壁赋》接下来写到:面对美景,苏子一行人中有人唱歌,然后“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馀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杜祖贻、刘殿爵主编《中国文学古典精华》,香港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高册增订版,页259)。

杜祖贻、刘殿爵主编《中国文学古典精华》,香港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

《赤壁赋》描写箫声这小段,慕、诉、缕、妇,均属古音“遇部”(入声或去声,韵尾相近),押遇韵。四句末尾字押韵,强化箫声的悲戚感。下面,我们再用现代普通话语音标示(在括号内):

1.如怨如慕(mù),

2.如泣如诉(sù),

3.余音袅袅, 不绝如缕。

4.舞幽壑之潜蛟, 泣孤舟之嫠妇(sù)。

就算是以现代普通话语音为标准:也只有“缕”(lǚ)字和另三个末字不押韵。其余三字慕 (mù)、诉 (sù)、 妇 (fù),前后呼应。

再看张教授的译文:

Every note of his had a sobbing sound, as though it was complaining, yearning, weeping or imploring, with a lingering resonance ringing on like a thin thread that refused to snap. It would startle the dragon lurking deep in its dark cave underwater and would make a widow weep in her lonely boat.(p.221)

上面这段张译文似无协韵的现象(译文是有四个-ing的词,但集中在首句之末)。如果将这段译文分行排列,也不显示描写箫声那部分文句是一组押韵句。

Untranslatability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 Routledge, 2020)

《赤壁赋》原文把悲咽低回的哀音表现得十分真切,体现了文章的音韵美。如果纯粹传达语义而不顾形式上的音乐美,实不足以体现《赤壁赋》的艺术价值。

吹洞箫客答词押东韵

下面,我们再看《赤壁赋》中苏子之问和吹洞箫客之答词。

闻萧音,苏子愀然问客曰:“何为其然也?” 客曰:“……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讬遗响于悲风。 ”(杜祖贻、刘殿爵主编《中国文学古典精华》,香港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高册增订版,页259)。

末字押韵的情况如下:

1 “ 顺流而东也”中的“东”

2 “旌旗蔽空”中的 “空”

3 “酾酒临江”中的“江”

4 “固一世之雄也”中的 “雄”

5 “羡长江之无穷”中的“穷”

6 “抱明月而长终"中的“终”

上引这小段,东、空、江、雄、穷、终,均属古汉语“东部”(“江”与“东”古音相近,可通押。

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

《楚辞・九章・哀郢》中“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这里“江”与“东”押韵,说明按秦汉间的读音,应该是可以通押的)。

《赤壁赋》这段押东韵,串联对历史与人生的感慨。如果由今人用普通话来朗诵,“东、空、雄、穷、终”这几个字的韵母完全一致,都是/-ong/, 在普通话中押韵无疑(按:普通话“江”的韵母是/-iang/,“风”的韵母是/-eng/)。

上面所讲这段,张隆溪教授没有翻译,只做了内容的撮要。因此,我们不必细论。

吹洞萧客说到自己的渺小感:“……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罇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浮海之一粟。”

“鹿”、“属”、“粟”,均属古音“屋部”(入声,韵尾一致),押屋韵。

“侣鱼虾而友麋鹿;…… 举匏樽以相属。…… 渺浮海之一粟”,张教授的译文如下:

What about people like us who do nothing but fishing and cutting wood on the riverbanks, making companions with fish and shrimps and deer, rowing a small boat as narrow as a leaf, and drinking to one another from crude bottles? We dwell between heaven and earth as momentarily as mayflies, and as insignificant as tiny grains in the great blue sea. (p.221)

张教授《中国文学史》(2024年)的第十一章论及“文学散文”

这段张译文,在押韵方面没有表现。

事与愿违:理想,恐怕敌不过现实

以上,从句式、音韵方面讨论《赤壁赋》的文体特征。

从简略的分析我们知道:《赤壁赋》不是完全的骈体文,但是,《赤壁赋》内文的节奏、声韵之美等特征仍是显着的。

有学者认为赋韵自有系统,例如,张海鸥教授说: “即使格律诗形成之后,赋韵也未采纳格律诗的韵式,各体赋仍然保持了自己的用韵方式。”(张海鸥《宋代文章学与文体形态研究》,中山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页115)。

张海鸥《宋代文章学与文体形态研究》,中山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

普通读者自然不必深究赋的“用韵方式”是否自成一系,但是,在研究文体形式的学者专家心中,赋的用韵方式不能含糊对待。

刘勰《文心雕龙》第四十四《总术》开头便说:“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这句话英译:

In the parlance of today there is an adorned prose and there is a plain prose, the belief being that adorned prose (wen) is rhythmical and plain prose (bi) is not. (The Book of Literary Design. Translated by Siu-kit Wong, Allan Chung-hang Lo, Kwong-tai.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1999, p.160) 。

“有韵”,译文取“rhythmical (韵律)”义,涵义较“韵”的字面义更宽。刘勰的同时代人用“韵”来区分文体。

Literary History Towards a Global Perspective. Walter de Gruyter, 2006

关于文、笔,美国的华裔学者刘若愚认为“文”相当于“美文学”(in the narrow sense of wen, James Liu claims that it is more or less equivalent to "belles lettres" and bi can be translated into English as "plain writing." See Anders Pettersson ed. Literary History: Towards a Global Perspective. Walter de Gruyter, 2006, vol.2, p.87)。“笔”就是non-literary texts (非文学类文本)。

张教授的《赤壁赋》译文没有rhymes, 而书内的解说辞表示《赤壁赋》是Rhyme-prose on Red Cliff。英语读者看了《赤壁赋》无韵的散体译文,对于原作“有rhyme还是无rhyme”, 想必会感到有如丈八金刚。

2024年11月出版的《中国文学史》(2023年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的中译本)中,张教授说:“我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想借助‘鹤立蛇行’的外国文字,将中国文学传播到海外,让外国读者能够了解中国文学的历史和丰富的内容。”(又见于“澎湃新闻”网页,题为《鹤立蛇行:世界文学与〈中国文学史〉》)。

The Book of Literary Design (1999)

可是,“借助”外国文字翻译中国有韵的作品,须有驾驭外文的能力,否则,心想“借助”而手却受制于外文,译韵文成无韵文,那么,外文反而令原有的“丰富”变得不丰富。

我们当然理解并认同张教授的“目的”(让中国文学成为世界文学),可是,纯粹依仗外文翻译会不会造成事与愿违的局面?这个问题,似乎也值得列入考虑范围之内吧。  

张隆溪教授的“‘不可译’概念批判”

张教授的《赤壁赋》译文没有呈现原作在句式、音韵方面的特征,所以,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2023年)书中的Rhyme-prose on Red Cliff 显然更接近散文。

也许,有些读者会辩解:《赤壁赋》原作中的偶句加上韵脚,要翻译成英语韵文的话,是很困难的,几乎是untranslatable (不可译的)。

张隆溪教授却反对“不可译”之论。他一再批判“不可译的概念”。

1999年,张教授已经对“可译性问题”发表意见,认为不应支持文化相对主义,不应强调“不可译”、不应造成文化对立……(原文发表于1999年,后来收入张隆溪《一毂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页79)。

2017年12月,《中国文学学报》第八期收录张隆溪教授《翻译与世界文学》一文,文中提出以下观点:世界文学的发展必须要重新思考文学翻译的问题,充分承认翻译在世界文学研究中的贡献和重要性。

2020年,张教授又有《世界文学架构的“翻译”》一文发表在澳门的期刊《南国学术》2020年4期,页568-579。

张教授声称,西方有些学者“强调翻译之不可能,这实际上有碍于非西方文学成为世界文学。”(《南国学术》第十卷第四期[2020年],页568)。此文的第三节是“‘不可译’概念批判”。

《什么是世界文学》

在2021年出版的《什么是世界文学》一书中,也有专门一节:“‘不可译’概念批判”(张隆溪《什么是世界文学》,三联书店2021年版,页57-68)。  

不过,张教授在“‘不可译’概念批判”这一节,主要是宣讲翻译的重要性,翻译对推动非西方文学进入世界文学之林是有助于流通的手段,却没有详细讨论韵文汉译英的所涉及的种种难题。

到了2024年,张隆溪教授的 World Literature as Discovery: Expanding the World Literary Canon. (New York Routledge, 2024)面世,书中有一章题为Language, (Un)translatability and World Literature,继续批判“不可译论”。

理论上强调“可译”,现实中能做得到多少?

张教授要借助翻译之力,所以要先批判“不可译”概念,这个理路很好理解。

可是,倡议理论上“可译”,不代表现实中能够做得周全,例如,中国文学史上有“徐庾体”,指南北朝时期徐陵、庾信(并称 “徐庾”)所开创的文体,核心是骈文(骈体文)的成熟形态,其内涵以辞藻华美、对仗精工、用典繁密、声律协调、句式固定为主要特征。翻译“徐庾体”的作品,若规定译者须兼顾内容和形式 (皆贴近原著),译者束手的情况必定常常出现。

张教授不满意有些学者“夸大中西语言文化差异”(张隆溪《什么是世界文学》页66),猛烈抨击“翻译不可能”之说,然而,在张教授讨论徐陵、庾信的部分(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pp.85-87),却连一篇“徐庾体”的英译实例都没有。为什么?会不会是受制于untranslatability?

吉田诚夫《庾信 四赋注釈》日外アソシエーツ,2022 年版。

张教授在2024年出版的World Literature as Discovery: Expanding the World Literary Canon. (New York Routledge, 2024)还在抨击“不可译性”,那么,张教授应该乐意尝试以韵文译韵文,尝试用英文呈现《赤壁赋》的形式美、节奏美、音律美?

为什么书中缺乏汉大赋、辞、“徐庾体”的实例?

为什么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2023年) 一书中,汉大赋和“徐庾体”的作品实例(英译本)完全不见?

是不是因为汉大赋和“徐庾体”作品都是近乎untranslatable (不可译的)?

且不说“徐庾体”这种骈文成熟形态,即使是比徐、庾早约一百年的陶潜,其名篇《归去来兮辞》的修辞也足以令寻常的译家束手。(按:陶潜的文学活动集中在4 世纪末至 5 世纪初,徐、庾则在 6 世纪[公元500 年代后]声名鹊起,两者的核心创作时代相差约100 年)。下面,我们引陶潜《归去来兮辞》的两段: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

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

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甲段)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

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

农人告馀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

或命巾车,或棹孤舟

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乙段)

陈鹏《六朝骈文研究》,巴蜀书社2009年版。

上面两个段落(杜祖贻、刘殿爵主编《中国文学古典精华》,香港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高册增订版,页162),采用了偶数句押韵、隔句换韵的方式,这是汉魏六朝辞赋常见的韵律手法。押韵的字多为平声韵字,符合古典辞赋讲究音律的特征。甲段(韵脚交替使用删韵与寒韵):

颜(删韵)

安(寒韵)

关(删韵)

观(寒韵)

还(删韵)

桓(寒韵)

乙段(“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及以下,一韵贯穿全段):游(尤韵)求(尤韵)忧(尤韵)畴(尤韵)舟(尤韵)丘(尤韵)流(尤韵)休(尤韵)。

如果用当今的拼音来标示,那么,甲段韵脚:颜、安、关、观、还、桓,押“an” 韵。乙段韵脚:游、求、忧、畴、舟、丘、流、休,押“ou” 韵。

《归去来兮辞》的对句和押韵,都说明陶潜的修辞水平不低。

苏轼书《归去来兮辞》(台湾故宫藏)

张隆溪教授却说:“陶渊明的作品因其不事雕琢的修辞风格而显得格外突出”。张教授的原话是:Tao Qian’s works became conspicuous for the lack of a blazing display of rhetorical bravura. (Zhang 2023:69) 。

也许,张教授是就陶诗而言,然而,辞赋也可以是诗(Z. CAI ed., How to Read Chinese Poetry: a Guided Anthology.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8;蔡宗齐《如何阅读中国诗歌: 作品导读》,三联书店2023年版)。

只看以上面所引的两段,就令人联想到:陶潜作品“欠rhetorical bravura(华丽的修辞表现)”的说法,难以站得住脚。

香港学者黄兆杰将《归去来兮辞》这名称译成Let me go Home in Art Prose (Wong Siu-kit tr. An Anthology of Ancient Chinese Prose. Asia Education Times Limited, 2007, p.344) . 所谓in Art Prose, 大概是强调《归去来兮辞》的艺术性。

由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501-531)主持编选的《昭明文选》将“辞”单独列为一类,收录了陶潜这篇辞。“辞”是明确的文体名称,与“赋”“诗”“骚”“七”等文体并列。   

上引《归去来兮辞》两段,甲段联句的上句均以“以”句收束,下句多以“而”句收束;“以”“而”皆虚字,在联中起了领起、转折的散文语气,把骈偶的板滞化为疏朗。

《如何阅读中国诗歌:诗歌文化》

下面,再从“词性对应”的角度做分析,我们得出以下结果:

“引壶觞”对“眄庭柯” (动+名)

“倚南窗”对“审容膝” (动+名)

“园日涉”对“门虽设” (名+动)

“策扶老”对“时矫首” (动+名)

“云无心”对“鸟倦飞” (名+形+动)

句式大体相偶,又有变化,正是一些六朝小赋“骈而不板”的特点。

段内叠用同一联式:排比式的对仗组,例如:甲段乙段均有部分句子用同一节奏“×××以××,×××而××”,形成“排叠”之势。

排叠因字数、词性、句法之对称而成骈俪之“句”,乙段又有参差变化(例如“农人告馀以春及”是七字句),造成了“似散似骈”的独特节奏。

再从声律角度分析。联末字多平仄互对(如‘酌[仄]/颜[平]’﹔‘傲[仄]/安[平]’),虽偶有平声连用(还/桓),然通过入声顿挫与平声延展的交错,整体形成舒缓中有跌宕的声情效果。

总之,这两段在形式上既充分利用了联句的对称、叠用排比等手段,使对仗呈现出一种工整中见疏散的风格。

《历代赋汇》

张隆溪教授说:Tao Qian’s works became conspicuous for the lack of a blazing display of rhetorical bravura. 这说法,如果只针对陶诗而言,也许有几分道理,然而,陶潜的作品绝不是全部都如此(另可参看:洪涛《陶渊明何时得遇知音?陶渊明如何成为“偏平人物”?(读张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国文学史・五)》一文,载搜狐网“古代小说网”2023年12月28日)。

张教授也注意到《归去来兮辞》(p.86),可惜没有提供英译文。

上引《归去来兮辞》两段,在句式、节奏、声韵方面的美感,若须用英语同时“复制”(不仅仅是复述作品内容),谁能做得到?换言之,可译性有限度(limits of translatability)。 事实胜于雄辩。如果读者还未全信,请看下面对《赤壁赋》的分析。  

像《赤壁赋》中“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为“五字+五字,成为对句”,英译者就难以既保留原义又复制原有的工整效果。再看其他例子:

1.“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为七七对;

2.“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为四四对;

3.“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六六对。

五五对、七七对、四四对、六六对,再加上韵脚:间、天、然,……不知道有哪位译者能示范一下怎样用英语翻译又能做到句式、音韵两方面都贴近《赤壁赋》原文固有的效果?  

Earl Trotter, Tao Yuanming The Complete Works

译者自然可以附加注释为读者解释:原文是韵文、句式营造了节奏感。但是,注释只是从旁说明,不是翻译本身,正如: 宋人以“獭祭鱼”形容李商隐的诗文,世人知道了“獭祭鱼”,却也不能直接感受李商隐诗作本身的魅力。

如果没有译者能做得到内容、形式两保全(翻译过程中流失大量原作的元素),那不是untranslatability又是什么?

张教授自我评估“可以翻译得像样”

张隆溪教授二○二四年二月八日接受李浩荣访问,表示:曾拿闵福德(John Minford)与刘绍铭合编An Anthology of Translations: Classical Chinese Literature的译文来对照自己的译文……,张教授说:“我觉得自己的译文还是稍胜一筹。……至于律诗讲求对仗,那是可以翻译得像样的,如我以杜甫的〈登高〉作示例:Boundless forests shed their leaves swirling and rustling down, / The endless river flows with waves rolling and running near.(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这个案,笔者讨论过(张译文次句的their 和上句的 with, 词性不同,参看:洪涛《被质疑的宇文所安、被去律的老杜 (读张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国文学史・四十三)》)。

参照以上张教授的言论(“那是可以翻译得像样的”)来推衍,苏东坡《赤壁赋》中的对仗、声韵,张教授没有不翻译的道理吧。

Michael Syrotinski ed. Translation and the Untranslatable (2015)

我们期望看到兼顾对仗、韵脚的《赤壁赋》英译——因为对仗、韵脚等赋体艺术特质,正好代表张教授本人十分重视的审美价值。

如果张隆溪教授心目中的翻译,只须将作品的基本含意用英语传达,那么,中国文学中的文体、文体特征和审美价值有何立足之地?

张教授自己也说过,杜甫为什么是最出色的诗人?其他诗人同样表达忠君爱民之意,为什么杜甫的文学地位更高?那是因为杜甫的在诗艺方面造诣不凡(杜甫在完善韵律和发展各种诗歌风格方面都有成绩。参看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p.135、136、138-141)。

张教授本人这样用中文表述:“杜甫为什么从中唐以来就成为最伟大的诗人,是因为他诗写得非常好,尤其是律诗写得非常好,后代人就非常尊重他,不断去讨论他的诗、他作品的经典性等等。这主要不是因为他忠君爱国,不是因为他写民间的疾苦,写民间疾苦的人多的是,可是杜甫却只有一个。所以我觉得文学有自己的审美价值。……”(2022年10月15日张隆溪教授在“撰写文学史的挑战”学术讲谈会上的言论)。

由此可见,张隆溪教授也看到这一点:文学作品之所以是文学,不纯是取决于作品内容,也取决于“表达得更好”,即作品的审美价值。

马积高《赋史》

张教授既批判“不可译论”,又声称自己的翻译能力“稍胜一筹”、重视审美价值,那么,翻译时却放弃中国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这样做有何道理?

包罗甚广的literary prose

在literary prose之题下,张隆溪教授列举了:《史记》之文、韩愈柳宗元古文、苏东坡的赋。这包罗甚广的literary prose是不是代表了中国人的文体论?或者,代表了“中国人的视角”?还是纯属张隆溪教授个人的意见?

在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2023年) 的中译本中,literary prose 是“文学散文”(参看张隆溪《中国文学史》,东方出版中心2024年版。按:此书的译者是黄湄)。

下面,我们考虑《史记》、韩柳文和 literary prose (“文学散文”) 的关系。

《史记》之中,有些篇章确实写得和文学作品差别不大,可说是literary (有文学性)。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称赞《史记》为“无韵之离骚”,强调《史记》以感情动人,兼有文学的特性(《鲁迅文集》第九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页429)。

不过,《史记》中也有“书”和“表”类,并不是文学作品。

如果以文学特质为标准断定“何谓文学散文(Literary Prose)”,那么,要等到《史记》才有此Literary Prose之名,多少有点费解(Zhang 2023:38-41)。为什么?

马悦然(Göran Malmqvist)的《庄子》译本

因为《庄子》《左传》中的一些篇章同样有美学价值、文学特质。这一点,James Hightower和Göran Malmqvist 都有申说(James Hightower海陶玮, Topics in Chinese Literatur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50)。

因此,Literary Prose是不是早就在先秦时代出现了? 《庄子》《左传》的篇章为什么不算是Literary Prose?如果是因为《庄子》《左传》还“不够资格”,那么,Literary Prose的“资格”是什么?

此外,张隆溪教授称“唐宋古文大家”为masters of literary prose (p.1919)。

韩愈、柳宗元的古文如碑志、奏议、学术性文字,更侧重实用性或思想表达,文学性相对不突出,例如:韩愈的《平淮西碑》是为记录平淮西战役而作的碑铭,需要客观叙事、颂扬功绩,语言庄重又偏向纪实,情感表达较克制。

再如,柳宗元的《封建论》是议论分封制与郡县制的政论文,以逻辑论证为核心,语言严谨却少了抒情性。

张书第9章,韩柳文被置于Literary Prose题下。此外,又有archaic prose。

韩、柳古文,可以用 literary prose (文学散文)一言以蔽之?这样做,妥当吗?一般认为,韩柳古文运动的核心理论可用八字归纳:“文以明道,文道合一”,而不是“文学性”。

总结: 文体个性的流失

本文的分析,彰显了两点:一、在张教授笔下,汉赋的“赋”可以称为rhyme-prose,但是,书中没有汉赋的篇章(翻译)供英语世界的读者参考; 二、张教授的《赤壁赋》的英译,更像是散文。

虽然张教授介绍《赤壁赋》时,已说明它属于rhyme-prose, 可是,译文之实(not in rhyme)和文体之名(rhyme-prose),不相符。

此外,张教授也将《赤壁赋》放在literary prose之下来讨论。这样做,令《赤壁赋》在文体上向“散文”的方向倾斜。

读过《赤壁赋》张译读者想问:rhyme-prose的 rhyme, 是可有可无的吗?张隆溪教授在翻译过程中把《赤壁赋》的rhymes去除,这是为什么?

如果说《赤壁赋》的句式、韵脚加起来是“不可译的”,那么,张隆溪本人二十多年来不断批评“不可译论”(untranslatability),又是怎么一回事?

张隆溪教授在《翻译与世界文学》一文中表示:“……本文批评这种不可译的概念,认为这种看似政治正确的激进主张,其实妨碍了非西方文学成为世界文学的一部分,也恰好维护了西方文学的霸权地位。”

将中国的文赋翻译成英语的散文,难道散文版会更有资格“成为世界文学的一部分”?这恐怕是说不通的。为什么?

胡建升《宋赋研究》,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

因为《赤壁赋》之殊胜,正在于它有赋体作品独特的优美之处、审美价值,而不是一篇普普通通的散文游记。

如果《赤壁赋》变成普普通通的散文游记,它凭什么跻身于世界文学之林?

本文的另一个焦点是张隆溪教授书中的literary prose这名称。

苏东坡《赤壁赋》译文更像是散文(prose),这意味着《赤壁赋》作为文赋,文体个性“经翻译被取消”(lost in translation)。因此,说《赤壁赋》写得melodious, 纯属telling (告诉读者原作是melodious的), 而不是showing (展示)。

这样一来,《赤壁赋》被称为literary prose (文学散文),似乎只是因为它被英译者去韵(not in rhyme),而“无韵之文赋”实不宜再称为rhyme-prose。

此外,将“古文八大家”翻译成 the eight masters of literary prose, 妥当吗?

如果literary prose是“文学散文”的话,那么,读者也想不通:韩柳欧苏的古文并非全是刻意追求文学性的创作,多数篇章是以实用(说理、论事)和文以载道为核心,兼具优秀表达技巧的散文 —— 其“文学性”是内容与形式统一的结果,而非单一属性。八大家的部分抒情写景类作品可归为“文学散文”,而议论、记实类作品则是“实用散文中的典范”,文学性只是其“附加价值”。

黄兆杰《古文观止》(英译本)

以“文学散文”称韩柳欧苏等人的古文,合适吗?“文学散文”这名称有没有以偏概全的嫌疑?

附记一:西方文体的名称,加诸中土的作品

张隆溪教授讨论中国旧小说时,使用了fiction、novels、romance之类的术语。这也许是用英文写中国史难以避免的,是无可厚非的。不过,书中有时候出现fiction 和novel 互相指涉的情况,而且用romance 称唐人小说。

读者如果对genre问题感兴趣,可以参看:洪涛《张教授笔下的“小说家族”:fiction、novels、romance (读张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国文学史・三十七)》一文,载2025年3月2日“腾讯网”的“古代小说研究”网页。

关诗佩《晚清中国小说观念译转:翻译语“小说”的生成及实践》,三联书店2025年版。

英语文论中的novel, 其内涵完全契合汉语世界的“小说”?

关诗佩指出,国民初年,坪内逍遥与梁启超对引新小说观念入中土有贡献。关诗佩《晚清中国小说观念译转: 翻译语「小说」的生成及实践》的第二章第六节是“「小说」作为「the novel」的对译语”,值得参看。   

附记二:“可译”“不可译”

关于untranslatability, 笔者相信cultural untranslatability 可以随着民族间、文化间的互相了解, 渐渐消解。但是,语言层面的不可译(linguistic untranslatability)往往建基于书写系统的形式特点,因此书写系统(文字)一旦转换,那些形式特点(例如谐音、对仗)便可能消失。形式特点消失于翻译过程之中,无法用目标语复现,就造成了“不可译”的困境。

Untranslatability Goes Global (Routledge, 2017)

张隆溪教授多谈cultural translatability,其实没有真正面对 linguistic untranslatability的实际案例,所以他才声称“不可译论”没有道理。

如果张教授深信translatabilty方为至理,那么,不妨先从提供汉大赋作品的英译做起,再译《归去来兮辞》和徐庾体的作品。这样做,至少有两个好处:一、为英语读者提供汉大赋的范例;二、可以体会“可译性的限度”是怎么一回事。

附记三:校字记

拙文第四十八篇之中,“附记三”提到:“原文字面义义”。按:“义义”系“意义”之误植。

David R. Knechtges 的《文选》英译本,注释量很大。

又,“附记四”提到:“Jack Holland这本书的书影,也见于拙文系的第四十七篇”。按:“拙文系”之后,当有“列”字。谨向读者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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